是谁杀死了知更鸟
朴志训×裴珍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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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前的这位不速之客不客气地占据了裴珍映的沙发。
一个小时前。
裴珍映没想到自己只是下楼去解决晚饭，却从污水横流的暗巷里捡回了一个陌生人。他的脸很干净，衣服却破破烂烂的盖在身上。裴珍映蹲下来戳戳他的肩膀，你还好吗。连着问了好几声，都打了水漂，无人回应。准备离开之际，地上躺着的人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。裴珍映下意识地回头看，那人睁着一双清明的眼，嘴上却说着让人不容置喙的话。
“带我回家。”
裴珍映愣了一下，没忍心拒绝。
这人和自己的身量差不多，裴珍映从衣橱里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他，对方接住了之后就顺手放在了旁边。家里屯的零食都吃完了，不然他也不至于出去觅食。裴珍映从地上的箱子里拿了一盒牛奶，“只有这个了。你先拿着，等会我再出去买点吃的。”
那人接过去，嗯了一声，手上的动作却没停。裴珍映眼见着他的嘴唇触碰到吸管，犹豫着打断他：“这样不行，没吃东西就喝牛奶会胃疼。”
他轻笑了一下：“我根本不需要进食。”
裴珍映只当他要面子，胡言乱语。未曾想对方冷不丁的接了一句，你见过哪个机器人需要吃人类的食物的。
现在科技发达，裴珍映是知道的。二十年前科学家研制出了一批试验品机器人，他们的外表和人类几乎无异，甚至因为体内的机械构造，他们的身体机能比人类优越得多。混在人群中，根本不会有人发现。
前段时间裴珍映晚上吃饭的时候看电视，新闻忽然报道要回收销毁这批试验品，而原因则是只字未提。新闻里特意强调，试验品与普通人无差，肉眼难以分辨，他们不需要进食，但能够接受食物。甚至久而久之会真的认为自己是人类，在人群中独自生活着。当时他还感叹了几句，只是机器人实在离他的生活太远了，感叹完了也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。
眼前这个不知真假的机器人让他打了个寒噤，开始在大脑内拼命寻找那天的新闻。亏得裴珍映的脑力一向是惊人的好，新闻里说，虽然肉眼难以辨别，但他们却有一个抹不掉的标记，只有他们特定的工具才能去除。这批试验品的腰后有一个小小的R字，昭示着他们的身份。
裴珍映小心翼翼的问机器人先生：“你是政府下令要捕捉的那批机器人之一吗？”他心软，没忍心说试验品。
对方吃准了他胆怯的性子，大大方方的承认：“对，我就是。”
裴珍映傻乎乎的说：“你不怕我把你交给政府吗？”
“你不会。你能把一个陌生人带回家，就不会把我交出去。”
裴珍映吃瘪，又没办法否定对方的话。赌气地转过去，不再说一个字。
家里只有裴珍映一间卧室，机器人先生终于自觉了一回。他主动找主人讨了沙发的使用权，裴珍映欣然同意，反正他应该也不需要睡觉。
他的卧室采光效果很好，窗帘也特意选的浅色。七点过一刻，裴珍映准时被照在他身上的阳光叫醒。他慢慢坐起身，清醒了一会，掀开被子下床。
从客厅传来浓郁的香味，裴珍映顺着香气走过去。穿着围裙的机器人看了他一眼，脸色微不可闻的变红了。裴珍映好奇的问，你还会煮粥？
“当然啦。我是全能型的，什么不会。”
裴珍映撇撇嘴，两人面对面在餐桌上坐着。裴珍映捧着碗喝完了最后一勺，让他惊奇的是，不止他一个人在吃饭。那个人面色沉静的说着瞎话：“我自己做的东西，想吃还要经过别人同意吗。”
“可是原材料是我冰箱里的呀。”裴珍映摊手。
那人闭嘴了。裴珍映琢磨着，不能总叫人家喂吧。
“嗯...那个，你有名字吗？”
正在收拾碗筷的机器人先生顿了顿，“没有，我只有编号。不过我以前的主人，给我起了个名字，朴志训，你要想叫也可以这么叫我。”
裴珍映仔细咀嚼他这句话的意味，选了个最精准的切入点：“以前的？主人？”
他停下手里的动作，笑了笑：“怎么？很好奇吗。”
裴珍映点点头。
“那你就慢慢想吧。”
朴志训端着碗去了厨房，留下气得牙痒痒的人独自发闷。
洗碗归来的朴志训自觉地坐在裴珍映旁边，嘲讽的开口：“做饭的不洗碗，不是你们人类的习惯吗，我又做饭又洗碗，真是没天理了。”
“哼哼，你都住在我家了，洗个碗话还那么多。”裴珍映趁机表明自己的地主身份，让长工老实点。
朴志训笑笑，忽而转换了话题：“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经历？”
被耍过一次的地主警觉地摇摇头，生怕又落入了长工的套路里。朴志训变得严肃了起来，我说的是认真的，不逗你玩。
裴珍映迟疑着点头。
下一秒就接受了来自机器人的摸头杀，“先去忙吧，晚上睡觉前，给你说睡前故事。”
裴珍映翻了他一眼，专注看肥皂剧，懒得理他了。
没想到朴志训晚上还真溜到他房间里来了。
靠在床上玩手机的裴珍映吓了一跳，你怎么进来了。对方平静地说：“给你讲睡前故事啊。”
裴珍映愤愤然放下手机。拍拍床沿，示意他可以坐在边上。朴志训也没跟他客气，直接坐了上来，开始讲故事。
“二十年前，那群老不死的研制出了一批机器人，其中有一个叫0529。这个0529前十八年都是在实验室里度过的，直到两年前，也就是你们人类的成年，他被允许离开实验室，进入人群生活。他不太明白为什么，但能到别的地方看一看，对他来说也是很高兴的。
0529和他同批诞生的机器人朋友们被分别送去了不同的地方，也不知道那群人用了什么法子，把他塞到了大学里，也没人怀疑他的真实身份。他从来没接触过外界，连心都是机械做的，更是不会明白那些人情世故。
一开始他闹了很多笑话出来，身边的同学都嘲笑他，空有皮囊没有心。可是0529都没察觉到别人在骂他，他觉得他们说的没错，他就是没有心啊，机器人怎么会有心。
除了一个人。0529被别人欺负的时候，第一次知道原来别人在欺负他。那个人对他说，你要学会长大，不能总是这样傻乎乎的。”
裴珍映心领神会，0529就是他嘛，这就是传说中的“我的朋友就是我”。接下来说的这个人，大约就是朴志训自认的“主人”了。
朴志训看了他一眼，继续说下去。
“0529的初始设置里没有情感程序，他只知道那个人对他很好。在他们机器人的世界里，谁对自己好，就要报答回去。
那个人教会0529怎么和别人相处，怎么让自己生活的更舒服。在0529的世界里，那个人已经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。可他不可能只有0529一个朋友，当0529看到他和别人相谈甚欢的时候，他的那颗机械心忽然跳动了起来，他的程序不再受控。
说起来也很好笑，一个机器人竟然有了感情。”
裴珍映听得正入迷，他却戛然而止了。
“怎么不说了！”
“你该睡了。故事不能一次说完，明天晚上再接着跟你说。”
这个该死的机器人，竟然还会吊人胃口。可嘴长在他身上，他要是真不愿意说，裴珍映也没办法强迫他接着说。
愤怒的裴珍映拉着他的衣角，指责他的可恶行径。对方一言不发，直到裴珍映自己撑不住，困意席卷而来，眼皮一合睡着了。
朴志训摸摸他的头发，并没有离开房间，守在他旁边，也闭上了眼睛。
许是朴志训的声音能安神，他倒是睡得安稳，一夜无梦。
扪心自问，裴珍映觉得这位机器人先生，还是很不错的。
至少他的三餐质量都有了保障。
晚间新闻，主持人机械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：“本台记者现已访问得知，散落在各地的试验品机器人大多已回收并成功销毁，现仍有少数并未找到。望知情市民可以主动和我台联系，联系方式将在节目结束后公布。”
裴珍映听得心惊肉跳，看了一眼安静扒饭的朴志训。
朴志训放下筷子：“你看我干嘛？”
“你没听到新闻吗...他们在找你...”
“听到了啊，那又怎么样。”
裴珍映和他没办法沟通了，继续端起碗吃饭，不再和他提这个话题。
晚上朴志训准时来到了他的房间，继续昨天未完的故事。
“我继续说哈。0529按照自己的思维逻辑，找到了当时和那个人关系最好的朋友。他直接让他离那个人远点，人家只当他有病。0529不高兴了，对方还在嘲讽他，你怕不是喜欢上那个人了吧。
什么是喜欢？0529不明白。他愤愤的放开对方，跑去找那个人。念及那个人教他，不要随便说别人，名字都到嘴边了，愣是改成了，喂，有人说我喜欢你，喜欢是什么意思。
那个人愣住了。他告诉0529，喜欢，就是想一直和对方在一起，想保护对方。0529想了想，嗯，那我确实喜欢你。”
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他的爱情故事！
朴志训端了杯牛奶给他，晚上喝点牛奶，等会听完故事好睡觉。裴珍映一点一点抿着，聚精会神听他的话。
“然后0529就和那个人在一起了。那个人跟他说过，信任和喜欢的人之间，是可以毫无保留的。0529想了想，他没有人类那些矫情的小秘密。那个人唯一不知道的，大概只有一件事。
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了对方。
对方听了之后，好像沉默了很久，但也接受了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。
他抱住了0529，说让他别害怕，他会保护0529的。”
裴珍映打了个哈欠，今天格外的困。强撑着眼皮问朴志训，然后呢。
“然后？没有什么然后了。0529的中枢神经不受控制，分裂出了情感系统，这是瞒不住的事情。那群老不死的知道了之后，就开始全国搜捕他和他的机器人朋友。接下来的事，你都知道了。”
“那你怎么办啊...还有那个人，他现在在哪里...”裴珍映嘴里小声地念叨着，没等到朴志训的回答，就沉沉的睡了过去。
朴志训轻轻把他往旁边推了推，从口袋里摸出一支激光枪。
他掀开了裴珍映的衣摆，在他的后腰上，轻轻地扫了一下。那个小小的R字，从他的身上剥落了下来。朴志训似乎演练了很多遍，一次就把那个R，贴在了自己身上，相同的位置。
“其实那个机器人的编号，并不是0529。我说过，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和他一直在一起，想保护他。可是我们好像不能一直在一起了，但我至少还能做到保护你。”
朴志训看了看这间，他亲自设计的卧室。采光效果是特意为了裴珍映做的，他可以随时汲取太阳的能量。
他低下头，碰了碰裴珍映冰冷的嘴唇。
“再见，0510。再见，裴珍映。我爱你。”
谁杀死了知更鸟？
麻雀奉上弓箭，甲虫做了寿衣。猫头鹰为他掘墓，云雀来当执事。
夜鸢抬棺，鸽子主祭。画眉唱诗，牛鸣丧钟。
知更鸟说，我自愿赴死。
Fin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