赖冠霖×裴珍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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姐姐蹲在地上帮赖冠霖收拾行李,衣服鞋子一股脑全往里面塞。赖冠霖皱着眉头说:“好啦姐,就和同学出去玩几天,背那么多东西,别把你弟压得长不高了。”
她敲敲赖冠霖的脑袋,都是要成年的人了,还长什么长。
想了想,又塞了两件厚外套进去。虽说近日的新西兰并不似中国这边这么寒冷,却也占着个冬天的名号。她最后把行李箱一拉,竖在了门后。赖冠霖撒娇,多谢姐姐啦,就知道你才是对我最好的人。
再三嘱咐他注意安全后,姐姐终于退出了他的房间。赖冠霖从桌上跳下来,一个箭步冲到床上瘫着。他翻了个身,没忍住笑了一下。
姐姐只知道他和同学即将去往新西兰进行毕业旅行,却不知道登机的只有他一个人。所谓毕业旅行,也不仅仅是简单的吃喝玩乐。
赖冠霖打算去攀岩。
他很喜欢这个靠窗的位置。乘务员迈着标准的步伐走过来,提醒左边的乘客记得关机。赖冠霖无辜的回答她,我没带手机。那位时刻保持着微笑的女士,面色崩了一下,又不着痕迹的复原,好的先生,祝您旅途愉快。
这里有很多攀岩的训练场,只是都不是赖冠霖想选择的去处。他的行李箱被随意的丢弃在了姐姐给他订的酒店,背上了装满绳索和螺钉的包。今天的阿斯帕林山和他想象中一样,白雪皑皑,视线清晰。
戴上头盔之前,赖冠霖仰起头,用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这座山脉。然而短暂的温情是不会为谁停留的,他蹬掉了爸爸给他买的新款运动鞋,换上早就准备好的攀岩鞋。
从十五岁开始,他就对这项运动充满了兴趣。用自己的力量和无法改变的地球引力抗争,在每一个滑下去的瞬间再次触摸到支点。人工攀岩场的崖壁上布满了难度各异的手攀点和脚踩点,只是这对于他来说,还不够,远远不够。
大学联考可以查询成绩的那天,他屏住呼吸登陆上网站,恐怕连上天都是眷顾他的,分数不多不少正好比他的预想高了两分。父亲轻描淡写地给了他重重一击,成绩不错,你准备一下,过段时间去新加坡念书吧。
赖冠霖不断摸索着崖上的凹凸处,寻找适合手攀的空隙。对于一个攀岩的狂热爱好者来说,不系绳索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。他选择了吊钩,为这项运动增加了更多的风险,以及挑战。
刚开始的几百公尺轻轻松松被他抛在了脑后,过半后,接下来每向上前行一步,他都有些力不从心。人在这种时刻,总是会想起一些让自己更不痛快的事情。
“霖霖啊,我们去学钢琴吧,以后应该会有用处的。”
“嗯..好。”
“冠霖啊,下学期爸爸给你办转学手续,这里的学习环境会影响到你,我们换个学校念书吧。”
“......好的。”
“赖冠霖,你就不能替爸爸着想一次吗?乖,我们就报这所国中。”
“……”
大概是头盔密封性太优越了吧,赖冠霖此刻有些呼吸困难。他甩了甩脑袋,集中意念在攀岩上。他攀爬的速度越来越慢,几乎是在崖壁上挪动。
饶是这样紧迫的时刻,他的大脑还能腾出空来思索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。
赖冠霖紧紧抓着一块凸出来的山岩,他仰头看看,大约还有不到三百公尺的距离了。又把目光分给了脚下的深渊,只一眼就赶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。说起来也是好笑,一个恐高的人偏偏喜欢这种运动。
百密总有一疏,右脚踏空的那个瞬间,赖冠霖忽然想起来。阿斯帕林山,它的名字的意思是,闪耀的峰顶。
急速降落的几秒钟内,他闭上了双眼。
“我死了吗?”
赖冠霖被浓郁的香气唤醒,睁开眼审视着这座虽然不大,但构建精巧的木屋。他躺在唯一的小木床上,地上随意的堆着一些水果,有些他甚至叫不出名字来。赖冠霖缓缓直起身来,却发现自己的右脚似乎扭伤了,顾不得这点疼痛,他跳下床,推开了没有上锁的门。
不远处青翠茂盛的树木,脚下微微扎痛他的沙砾,以及眼前的一片蔚蓝。这一切都昭示着,他似乎来到了一座小岛。鞋子早就在摔下来的过程中不知所踪,赖冠霖光着脚在沙砾里蹒跚前行,前面的海水对他充满了吸引力。
“不想死就别往前走了。”
赖冠霖听到陌生的声音,不受控制的回头看。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,略微比他矮一些。抱着人生地不熟应该主动出击的心态,赖冠霖向那个男孩搭话。
“是你救了我吗?你好,我叫赖冠霖,请问我们现在是在哪里?”
少年只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,嗯。
他不声不响的走进了木屋,赖冠霖调转方向,跟着他进去了。男孩不知道从哪找出了折叠的支架,展开立起来后挂上了吊床。他轻盈的跳了上去,两只手压在脑后,整个人悬在半空中。赖冠霖忽然想起了...小龙女。
只是小龙女喜穿白衣,眼前冷漠的少年却是一身黑的打扮。而他这个冒牌杨过,也没有承受断臂之痛,堪堪扭了一只脚。
小龙女不轻不重的开口了。
“你先在这里休息吧,我睡一会,醒了后给你看看受伤的地方,我们再走。”
赖冠霖呆呆地说好,木屋里一览无余,他没有问吊床是从哪找出来的,也没有问“我们再走”,是走去哪里。
他放轻动作,无声地爬上床。少年说完这句话就合上了眼睛,从赖冠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脸。他似乎睡着了,赖冠霖理性推算,这个人应该比他的年龄还小。只是为什么睡着的时候,还皱着眉头呢。
这时候他却是难以入眠了。得了空闲思索现状,自己是死了吧,穿着黑衣的男孩就是带他去地狱的信使,还耐心的要给他治伤。原来人的灵魂,在去世之后还是会存在的。赖冠霖偷偷笑了一下,姐姐明明怕鬼,还总是忍着尖叫和他一起看恐怖片。
那她现在看到我,会害怕吗?
傍晚之际,吊床上的人醒了过来。他把支架折叠起来,不知道又收到哪里去了。
赖冠霖目睹着他走到自己面前,轻轻摸着发青的脚踝。这种奇异的触感像是少年的指尖发了电,一路传导到了他的心里。少年从衣兜里摸出一瓶类似药水的东西,先倒了几滴在自己手心,然后顺着他的脚踝一点一点的涂抹。
男孩旋上了小小的盖子。站起来,露出了他目前为止第一个笑容:“好了,你试着走两步吧。”
真的不痛了诶!
赖冠霖跟在他后面慢慢地挪动步伐。他不明白为什么少年要选择天黑之后才带他出去,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去往什么地方。
青翠葱郁的草木下藏着斑驳的小路,偶然窜过来一只兔子,赖冠霖蹲下身扯一扯它的耳朵,少年扭头瞪了他一眼,他松开折腾它的那只手,不好意思的对兔子说,抱歉啦。少年一只手捞起兔子,抱在怀里。
“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?”
他总算发问了。
“我在攀岩的时候,脚打滑摔下来了,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。”赖冠霖诚实的作答,事实上他在掉落的过程中,就已经失去了意识。
少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,你是喜欢极限运动,还是恐高?或者说两者都有?
赖冠霖僵了一下。
“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。所有来到这里的人,都有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情。有的人一直在逃避,有的人反其道而行之罢了。既然你是在攀岩的过程中来的,那这一定是你的一个触发点。”
他的手很漂亮,轻柔地抚摸着那只乖顺的兔子。
赖冠霖有些心慌。他再次提出了自己的疑问,这里是哪里?
没有人回答他。
少年把兔子放到地上,目送着它一蹦一跳的消失在草木里。他突然向赖冠霖伸出手:“跟我走吧。”
把手交给他。赖冠霖的心里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,他到底是天使还是恶魔呢,无论是什么,他都已经义无反顾地握住了对方的手。
星野月明,时间流逝的速度以肉眼可见。奇怪的是少年似乎是毫无目的地的前行,赖冠霖紧紧跟在他身后,一路上安静的只能听见蝉鸣的声音。新西兰明明是冬天,这里却充斥着夏日的气息。他更加确信自己正在探寻死亡的边界。
拨开浓重的雾气和交缠在一起的树木,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不同于木屋旁,更加广阔的大海。少年叮嘱他:“抓紧我的手。”
赖冠霖不解。这个笑让他看起来终于像是个十几岁的男孩了,男孩闪烁着眼里的光:“我要带你飞啦。”
一切都不真实的像是梦。夜风擦着他的耳边掠过,茂密的树木转眼就落在了他身后,再一眨眼,他们已经落在了海岸边上的礁石上。这片连绵在一起的礁石,像是被风吹雨打了几千年,比一般的石堆更是高上许多,布满了历史的痕迹。
少年放开了手。随手取了块略微平滑的石头,以它做枕,就地躺了下来。然后就闭上眼睛假寐,再也不管一旁呆滞的赖冠霖。
赖冠霖有模有样的学着他,也躺了下去。
呼吸声萦绕在他耳边,像是塞壬在蛊惑他。赖冠霖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人,你是天使还是海妖。男孩没理他,赖冠霖讨了个没趣,摸摸鼻梁。
“我有时候很想赶快长大。有时候又觉得长大了一样,还不如一直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。”他轻轻地开口。
少年嗯了一声,示意自己有在听。
石头有点硬。赖冠霖坐起来,三下两下脱掉自己的外套。推了一把旁边的人,用他的衣服替换了两块石头。男孩有些错愕,还是接受了他的举措。
“小孩子多快乐。而长大,就要面对那么多不喜欢的事情。有的时候你不想要,也得被迫接受。”他想了想,自己如果没死,马上又要直面更不喜欢的事情了。“还不如像你一样,呆在这个小岛上,自在快活。”
被点名的人转过身反驳他,你不明白。
“那你说说看,让我明白明白。”
长久的沉默填满了两个人周身的空隙。那人却忽然站起来,又一次对赖冠霖伸出了手。
“去做正事吧。”
赖冠霖问他,什么正事。
“跳下去。”
少年半拉半推着赖冠霖走到边缘的地方。他低头往下看了一眼,星辰的光芒照着脚下的大海,内里汹涌此刻又是平静的海面波光粼粼。
他每次去攀岩的时候,都只敢往上看,朝着顶端进发。赖冠霖站在最边缘的地方,仿佛时间就此静止。
他听到少年说:“我陪你一起跳。”
我陪你一起跳。
赖冠霖没有闭上眼睛,朝大海里纵身一跃。
“其实没有什么,对不对?”
少年捋了一把被打潮的头发。赖冠霖麻木地坐在地上,他的心跳声大到周围的昆虫都能听见。会飞的少年及时带他回到了礁石上,平时总是脑子里一大堆事情的他,此刻只有一片空白。
少年拍拍他的肩膀,你还好吧。赖冠霖被这触感惊醒,反身抱住了他。
他比少年要高出一些来,现在却如同一只受伤的幼狮,无力的伏在少年的肩上。他紧紧的搂着对方,赖冠霖想,我好像终于找到了,属于我的浮木。
“谢谢你。”
少年僵硬的身体软了下来,他尝试着用最简单的方法安慰赖冠霖,没事了,没事了。
赖冠霖低低地对他说,你是谁。
“我...我不是谁,名字,我也忘记了。以前也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来到这里,我负责治愈他们,然后送他们回到他们应该在的地方。”
赖冠霖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,少年接下来的话,终于回答了他问了很多遍的问题。
“你在现实中失去什么,就会在我这里得到什么。我一直都在这里,当你想要见到我的时候,我就会出现。现在的你看起来,已经独自能够面对成熟的世界了。”
少年停了一下,“我等下,就送你回去。”
赖冠霖拉住他的手:“跟我一起走。”
少年摇了摇头,你很快就会忘记我了。他温和地笑了笑,从哪里变出了一瓶水。喝了吧,醒来你就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了。
赖冠霖接过去,抬手扬到了海里。
“你是不是当我傻,喝了之后肯定就记不得你了。”他握着少年的手,笑得开怀。
星星逐渐隐没在天空里,夜尽天明。少年给了赖冠霖最后一个拥抱,再见啦。
他使了个小心眼,赖冠霖在睡梦中安然的回到了阿斯帕林山。第一个想要带我走的人,如果我有机会能离开这里,一定去见你,好不好。
再次清醒的时候,赖冠霖发觉自己的双手仍然搭在岩壁上。刚刚摔下去发生的一切,似乎是一场华丽的错觉。距离崖顶还差不到五十公尺,赖冠霖攒着劲一鼓作气登上了这座,闪耀的峰顶。
他摸了摸眼睛里流出来的水,我没哭,真的。
父亲震怒,从小乖顺的儿子竟然拒绝了他的安排。赖冠霖咬紧牙关,无论他说什么,都是不答应,坚持要在台湾上大学。两个人的拉锯战没持续多长时间,以父亲的失败告终。
喂,你看到了吗?不止是恐高,其他的事情,我也能做到。
导师说有个韩国的留学生,要交换过来这边读书。赖冠霖眼皮抬也没抬,哦。
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,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。
小小的脸,笑起来会有两条笑纹,明亮的眼睛,比他稍微低一点的身高。
那人站在导师旁边,他还不会说太多汉语,用着颠三倒四的语气对赖冠霖说:“我叫裴珍映,我说过,我们会再见的。”
是的,我们会再见的。
无论你再次出现,是换了一个国度,还是语言沟通困难,都没有关系。
只要你还记得我。
Fi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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