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趣果上果
黄旼泫×裴珍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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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珍映捧着木碗，扒拉着里面的饭粒儿。
下山回来的师兄们目不斜视的从他前面走过去。裴珍映丢下碗，伸手抱住六师兄的小腿肚：“师兄师兄，带我一起下山玩玩呗！”
六师兄蹲下身，用剑柄敲了敲他的脑袋，不行，师父让你留在观里，谁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思的。
打小裴珍映就被父母送进了道观里，不过他也并无埋怨。饥荒的年代里，父母都自身难保了，送他去修行也是无奈中的上上策了。荒山野岭山高路远，他十几年来都呆在这座没有名字的道观里习武修行，从未下山体验过大千世界的美妙。师兄们似乎都在这里生活了很久，只有六师兄看着像是年龄与他相差无几。两个小娃娃从小一块长大，夏夜在竹林里乘凉，冬日生炭火取暖，日复一日结伴练剑，裴珍映偶尔会觉得他们像是共生的兄弟，没想到六师兄还是先他一步经历了天劫。
师父，听起来像是一个活了几百上千年仙风道骨衣袖翻飞的垂暮老人。然而他的师傅看上去仅仅是不惑之年，他的口吻不容置疑，语重心长的对六师兄说：“志训啊，为师算了算，估摸着就是这几天，你就要历劫飞升了，最近也就不用和师兄弟们一起修行了。”
朴志训凝重的点点头。师父怜爱的看着这个过于懂事的徒弟，犹豫着开口：“师父也活了这么多年岁了，替你挡道雷，还是能受得住的。”
朴志训剧烈的摇头，师父从小就教育我们，不能无故受别人的恩惠。何况师父是待小六最好的人，小六更不能让师父白白受这种苦头。
躲在门后偷听的裴珍映跟着点点头，六师兄果然是我的榜样。
偏偏朴志训历劫的那天，师兄们像是提前知晓了似的，给他带去竹林练剑了。直到裴珍映听到一声巨雷，他发了疯往回赶，路上的百灵鸟问他，小道士，急急忙忙的，你要往哪儿去呀。裴珍映充耳不闻，低着头往道观冲，只恨自己没长了双翅膀，更恨自己没练得腾云驾雾的本事。
平日里笑意盈盈的六师兄，身上冒着白烟，虚弱的躺在木板床上。裴珍映瞅见三师兄新给他从山下集市买的衣服，被烧的破破烂烂。这件衣裳他也有件同样款式的，小师弟哭得稀里哗啦，嘴里直抱怨，该死的天劫，害我师兄成这副模样。
朴志训嗫嚅着嘴唇，裴珍映凑到他跟前，听到他说，亏得师兄们比我们年岁大了不少，早就历过劫了，不然你得掉多少次眼泪。
修养好了身体后，朴志训的功力比往常要深厚了许多，运气时都变得快了些。前些日子还为他抹眼泪的裴珍映，此刻又眼红起历劫后带来的好处。最重要的是，历劫后，他就能下山了。每回朴志训跟着其他几位师兄下山，回来后都会给他带点新鲜玩意。山下的人都在做什么呢，他们现在能吃饱穿暖吗。应该可以的吧，裴珍映啃着糖葫芦串偷偷的想，师父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叫过去，对我说，珍映啊，为师算了算...
一等就是三年。
等到他甚至觉得，自己可能不是修行的这块料。四师兄打水漂能漂出来十个旋，他的石子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。大师兄和二师兄拌嘴，一个口诀搅乱了一池的水，他躲在一旁的山洞里瑟瑟发抖。六师兄拉着他在树尖上飞跃，他得一刻不能停才能跟上六师兄的脚步。
裴珍映等的心灰意冷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终于出现了。他跟着师兄们在竹林里打坐，两千岁的老道士从天而降。
“徒弟们，这段时间看紧了小七，别让他到处乱跑。”
他隐约觉得自己一直期待的事情要发生了，一骨碌爬起来，拉着师父的袖口：“师父师父，我是要历劫了吗？”
师父摸了一把并不存在的胡须，是也是也。只是你这娃娃和几位师兄不同，天劫还伴随着别的劫难同时发生，更需要小心谨慎。
可我都在道观里呆了快一个月了，怎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啊。裴珍映闷闷的想着，他无聊的都能和还没成精的草木聊天了。
“小七，你这是在做什么？”
裴珍映猛然回头，嗬，这个老道士总是在别人不经意的时候出现。
“没什么...就是这些日子总是在观里，闷得慌。”
师父的拂尘扫过他的鼻尖，给裴珍映带来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。
“既然闷得慌，那就下山去转转吧。”
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耳朵生了错，也不敢再问，连忙说着多谢师父，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屋子。
同住的朴志训了解始末后，给他收拾好了包袱，拉着他左叮咛又嘱咐，生怕小师弟下了山，会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蒙了心。先是装了一大堆所谓法器，又塞了两件换洗衣服，最后他从自己的床板下，抽出了一把桃木剑，递给这个尚未知事的小师弟。
裴珍映郑重地接过去。
后来朴志训也问过师父，为什么要放师弟下山。
师父笑了笑，吐出两个字，命定。
离开小镇的那一年，他还不知人事。如今故地重游，竟也不识旧景了。他的父母不知道是已经亡于饥荒，还是离开了这个小镇。凭着破碎的记忆去往他以前的家，现在是一片空旷的平地，那里似乎从来没有人居住过。
暮色四合，裴珍映摸索着往前走，大约一个时辰后，他瞥见了田埂上叼着草根的少年。可算是见到活人了，裴珍映上前与他搭话。
“这位小哥，请问这附近有什么民居吗？”
少年看了他一眼，从田埂上跳下来。“我家就在前面的镇上，跟我来吧。”
裴珍映从善如流。
两个人在田间缓慢前行，裴珍映大致了解了他家的情况，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妇和他二人，生活得倒也顺心。离镇子越近，他越能感受到生活的气息。这种氛围和道观里不一样。师父平日里大多不在，几个师兄时常辟谷，热衷于吃食的也只有他一人。小镇上飘来的烟火气息，昭示着他已经踏入了普通人的地界。
少年敲了敲门，阿婆，我回来了。
裴珍映一副乖巧模样，阿婆你好，我是在无名观修行的道士，今日得师父令，下山来探探外界。
慈爱的老人拉开门，“小道长不嫌弃就暂住寒舍吧，这里也只有老妇和孙儿两人，你来了反倒多了些人气。”
她做的饭可真好吃啊。反正比我每天胡乱煮的好多了，裴珍映咂咂嘴，放下了饭碗。老人唤少年，阿皓，去把门给抵紧了。裴珍映看着名叫阿皓的男孩先是插上门闩，又搬了两个小板凳抵在门后，最后在旁边放了一根木棍。
老人主动替裴珍映答疑解惑：“小道长有所不知，我们这里最近闹妖怪，听闻那妖怪身长八尺，面相凶神恶煞，时常在半夜里出现，很是可怖。”
阿皓走过来接话，是的，隔壁的小姜哥哥都被那妖怪给拐跑了。
“小姜生死未卜，可怜他家长辈夜夜以泪洗面了。”
裴珍映来了兴趣。妖怪？还拐走了活生生的人？
祖孙两人对于裴珍映要去捉妖的想法，很不赞同。“小道长，你看着年纪尚轻，怕是未满二十吧。贸贸然去和那妖怪死拼，怕是不太妥当。”
裴珍映拍拍胸脯，放心吧，我手到擒来。
他随手抓了几张符纸，这是大师兄给他写的定身符。绳子？哦，好像是师父给五师兄的捆妖索。还有最重要的，六师兄最后送给他的桃木剑。
裴珍映询问了老人，有没有更多关于那妖怪的线索。老人摇摇头，阿皓插嘴，反正你往山里走，应该能撞上他，我听姜婶说过，小姜哥哥就是在打柴的时候不见了的。裴珍映道谢，背上他的桃木剑，离开了这里。
夜深了，各家关门闭户，他一路上只见着了一个更夫。裴珍映健步如飞，朝着老妇指的方向前行。
不对。
现在的季节，草木不会如此茂盛。
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踏入了那妖怪的地界。毕竟是第一次下山，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，裴珍映摩拳擦掌，一定要让师兄们和师父知道，他也是能做事的人。他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符纸，以防万一。
一阵疾风掠过。裴珍映感知到了有一个灵力非常强大的事物就在他周围，他艰难地组织语言，小小妖怪还不现形，今日你裴道长在此，就要收服了你。至少气势不能输，裴珍映自我安慰。
他笑我！
轻蔑的笑声伴随着一个高瘦的身影一同出现。
没有八尺。不太可怕。也没有……凶神恶煞。阿婆骗我，裴珍映讷讷地看着这个妖怪慢慢接近自己，慌张的把手里的符纸往他额头上一按。
好了，不动了。他深深呼了一口气，边拿捆妖索边得意忘形的嘲讽眼前的妖：“哼，小爷出马，没有什么搞不定的。”
那妖迅速揭下符纸贴到他身上，夺过绳索，三下五除二往他身上一绕。
裴珍映傻眼了。
“你你你你你你……！”
“我怎么了？才修炼两百年的小道士写的符，就想压住我了？”
他甚至无耻的捏了一把裴珍映的脸，“小道士，就更别说连二十岁都没有的你了。”
裴珍映欲哭无泪。他又感知到了一股相同属性的灵力凭空出现，无力的恐惧感包围着他。一个妖怪我都打不过了，还有两个。
他的同伴没过多久也现出形来，两人身形差距不大，对于裴珍映来说，现在可能除了束手就擒，别无他法。实际上他忽略了自己已经被捆妖索束缚住的现实。
他认命的跟着妖怪回了他们的住所。
啊...好像比道观的环境还要好。
他们并没有杀了裴珍映，甚至连话都没再和他说过一句。好歹也是修行了十几年的人，几天不吃饭还是能过得去的。他的同伴似乎不和他住在一起，只是每天会过来和他闲聊，裴珍映便是从他们的闲聊中得知了，妖怪也是有名字的。
黄旼泫。呵，裴道长记住你了。
更奇怪的是这个叫黄旼泫的妖怪，甚至也很少出门，和周围其他有神识的事物说话时，甚至还很...裴珍映不情愿的用了温柔这个词，来修饰他的行为。
日复一日的无趣还是压垮了他可怜的自尊心，裴珍映扒在门边上嚎叫：“喂！姓黄的！要杀要刮快点！小爷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耗！”
黄旼泫推开门，蹲下来看着快速缩回墙角的他。
“小道士，你还是这么多年第一个闯进来的人。不把你带回来参观参观，不是显得我太小气了吗。”
“呸，谁要参观你的妖精窝！”
“请你入乡随俗，山下的人一般都称呼我这里为狐狸洞。”
裴珍映捕捉到了重点，这个老妖怪还是只狐狸精！啊！男狐狸精！
“哦，没什么区别。”
黄旼泫眯着眼睛，慢慢靠近他。“你说话这么不客气，不怕我杀了你吗？”
裴珍映想了想，不怕，呆在这这么多天了，你要杀我早就动手了，还要等到今天吗。狐狸心想你也没那么傻吗，又听到小道士嘴里嘀嘀咕咕的。
“我才刚下山，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呢。三师兄说的集市上，真的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吗。五师兄说他们穿的衣服，一件比一件好看，我也要去买。还有六师兄给我买的糖葫芦、桂花糕、叫花鸡，那么多好吃的东西，我还没吃呢，我才不会死呢。”
狐狸的眼睛弯了起来。
“那我带你去看看，好吗？”
对外界的向往以及未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，黄旼泫温柔的语气促使着他心里的天平逐渐倾斜。裴珍映小声地说，好。
真的好热闹啊。
偌大的山上只有一座无名的道观，道观里只住着几个人，大多数时候，他都只能和竹林里的百灵鸟聊天，或者和没有修炼化形的草木单方面说着自己的心事。
可是外面不一样。
他跟着黄旼泫出去转了好几回，吃了他最想吃的糖葫芦，去集市买了新做的衣服。换下道袍之后，看起来活脱脱是个正当年龄的公子哥。
回到狐狸洞，裴珍映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乐不思蜀。他甚至安心的在这里住下了，有吃有喝有玩，还有人陪。黄旼泫给他腾了间屋子，并没有对他设防。春日里夜晚凉风阵阵，有天夜里，这只狐狸竟然还给裴珍映掖了掖被子。
他是不是傻...我修行是很差，但是不至于连有人进屋都不知道吧。
“其实晚上外面更热闹哦，等过几天过节我再带你去看看。”
黄旼泫和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，裴珍映将信将疑地跟着出门了。
店铺前挂着大红的灯笼，在傍晚夜色稍显的时候灯火飘摇。小吃摊里闲聊的过客，冒着热气的几屉包子，布坊里安静忙活着手中的活计的妇女，长街上拿着小玩意追逐打闹的小孩子。还有血气方刚的男子，站在钗饰旁细细为心仪之人挑选玉簪。
夜空寥寥点缀着几颗星。裴珍映忽然觉得，其实这样的生活，并不比在道观的时候差。
裴珍映被自己的梦吓醒了。
梦里面黄旼泫一直在对他笑，他自己也在傻笑，不知怎么的，场景忽然切换到他被黄旼泫抱在了怀里。
他直直地坐了起来，对着自己的额头打了两下。果然是狐狸精，男狐狸精也一样，比女狐狸精还能勾人。
门外的狐狸悄悄勾起了嘴角。
裴珍映继续过着这种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生活，终于有一天想起来了一件事。他拉住黄旼泫：“虽然现在和你相处过一阵子之后，我是觉得你人品，不，妖品还不错。本道长决定放过你这只妖怪了，但是我要问你一个问题，你一定要据实回答。”
狐狸憋笑，你问。
“镇上的人对你的外表描述的一点都不对，可是他们还说了一件事，你是不是把姜家孩子给带走了，我确实没见到他，现在那人在哪呢？”
憋不住了。
在黄旼泫爆笑之际，他的那位狐狸同伴走了进来。
“说什么呢这么开心？”
黄旼泫严肃的开口：“在说姜义建。”
狐狸同伴疑惑的看看他，姜义建怎么了，他不是好好的在我那儿吗。
小道长憋红了脸，啊，你们狐狸，你们男狐狸，怎么都这样！
六师兄在干嘛呢。他也想我了吗，裴珍映坐在树杈上，想念起了无名观。
黄旼泫刚巧从树下经过，树上的人看傻了眼，竟直直地掉了下来。狐狸一把接住了他，裴珍映缩在他怀里闷闷的想，我这算是，美梦成真了吗。
他忽然抱紧了裴珍映，用手护住了他的脑袋。
与此同时，小道士听到了巨雷的声音。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没有历经的天劫。
狐狸身上被劈出了七八道血痕，说话声音都弱了些，甚至没能藏得住本体，冒出了两只耳朵和尾巴。
他仍然抱着裴珍映，小道士轻轻掰开他的手，探查着他身上的伤口。带着哭腔问他，你是不是有病。
“我没事。修炼了几千年的妖怪了，养一阵子就好了，死不掉的。”
小道士眼泪直流，还废话一大堆：“师父从小就教我，不能平白受别人的恩惠。自从我遇到你，就一直在欠你东西，现在可好了，你还替我挡了道天雷。这下完了，我可还不完了。”
狐狸擦掉他的眼泪，还不完就把人抵给我吧。
Fin.
